&esp;&esp;他说得很慢、似是感到难以启齿,盖因自知对她的亏欠无法回避, 他终究是想过要放弃的——已故的双亲从不曾出现在侯府的后园,那夜他所看到的幻景不过只是自己的心魔, “父亲”的训斥只是他反复对自己申说的规戒,而“母亲”的开脱则是他对她难以割断的私心。
&esp;&esp;其实他也知道……他们之间不会有结果,即便遮遮掩掩藕断丝连、即便豁出一切打破禁忌,放纵的结果是破灭,谁都无法逃离这座暗无天日的皇城;他也知道背水一战何其凶险,即便扫平南境可得一时之利,但方氏专权的污名一旦落下往后便再难以洗清,事实就是他在消耗家族累世经营的声望为自己谋求周旋的余地、而此刻埋下的祸根将在日后引发怎样的灾殃根本无人可以预计。
&esp;&esp;所以那夜当卫兰来找他时他动摇了……他告诉自己那只是一桩虚妄的婚约,即便他娶了别人一切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他还是会一生爱着自己少年时的爱人,还是可以一生对她保持忠诚,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彼此不得不背负的责任,他的确已经想尽办法竭尽全力。
&esp;&esp;……可这一切都在入宫后于水榭之畔远远见到她的那个刹那轻易崩毁了。
&esp;&esp;她说,我只有它了,你不要拦我。
&esp;&esp;她说,我想要一个同我最亲的人。
&esp;&esp;她说,我知道他要走了。
&esp;&esp;她说,可是我告诉过自己不能后悔。
&esp;&esp;她说,我可以替他去做很多事,很多,他那时没来得及做完的事。
&esp;&esp;……
&esp;&esp;他一向知道她性子内敛,因少时在家中多受苛待而更沉默寡言,是以多年来始终细细留心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却不料还是错漏了如此之多她深深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esp;&esp;……他竟不知八年前她是为他入宫的。
&esp;&esp;那时上枭谷大败的消息已传遍天下,世人皆笃定他已战死、甚至颍川族中也对此深信不疑,母亲因之悬梁自尽,先帝亦不得不向宋氏示好图谋南渡;他一直以为她只是受家族所迫被逼入宫,子邱亦因替她不平而与家族决裂,却不料……她竟是为了他。
&esp;&esp;没人知道那晚在梅林水榭听到她笑中带泪地对她哥哥说起那些话时他心中被掀起了怎样的震动——八年前她甚至是在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付出自己的所有,而他又曾给过她什么?——一桩并未实现的婚约?还是两句虚无飘渺的诺言?
&esp;&esp;从没有哪一刻他感到那样强烈的震撼和挫败,也许他的一生根本毫无意义,皇皇青史会告诉后人他为这个气数将尽的王朝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他并不介意被浪费,颍川方氏与国同寿,社稷灰飞之日便是宗族烟灭之时,他早就有所准备,大抵也知晓自己最后的结局。
&esp;&esp;——可她呢?
&esp;&esp;难道也要同他一样被浪费么?
&esp;&esp;他确被逼上了绝路,紧紧将她拥进怀里的那一刻亦当真动了了断一切的念头——她说得对,世上的生路那样难走、可死路却总很易寻,假使命中注定他们都对自己的前路无能为力、那不如索性就在那时那刻干干净净死在一起,她不用再在那座刀山火海的地狱里终日受刑,他也不必独自转身离去而再次将她伤到体无完肤。
&esp;&esp;“那你为何还是放弃了?”
&esp;&esp;父亲的质问接踵而至,其实那时他的伤恸也早已盖过了愤怒。
&esp;&esp;“她明明就要为你赐婚了、你为何却不肯?”
&esp;&esp;“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人在等你去救……贻之,他们需要你。”
&esp;&esp;……是的。
&esp;&esp;人人都在对他伸出手,跪伏在道旁用含着泪的双眼注视他,声嘶力竭的一声声“君侯”是祈求也是拷问,十年来即便在梦中也能时时刻刻听见;他笑了,却又感到眼底一阵热,父亲那时的神情惊诧又悲伤,也许的确是第一次见到他流泪吧。
&esp;&esp;“可她也需要我……”
&esp;&esp;他说着绝无可能被宽宥的偏狭的话,好像什么都不肯扔下,又好像对一切都放了手。
&esp;&esp;“我一直记得父亲的话,勿计得失勿量利弊、只需一意向前走……整整十年未敢有片刻停留……”
&esp;&esp;“可是……她想保护我。”
&esp;&esp;“世上人人都仰仗我敬畏我需要我……只有她,想要保护我。”
&esp;&esp;“父亲,我舍不下她……”
&esp;&esp